长江边的浮山四面水汇,犹如江上绿叶。深秋登临,“山浮水面水浮山”,秋风袅袅,让人心情清爽。百年名校浮山中学,便坐落于浮山南麓。天高地迥,书声琅琅,山水间的一切都生动起来。
枞阳,素有“诗人之窟、文章之府、气节之乡”之称。走进古木掩映的校园,听到学子依然传颂着白居易、范仲淹、王安石、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等在浮山吟览唱游留下的不朽诗篇。校园里的古树、石桥、御碑亭、师恩亭、文化墙、院士铜像、“惜阴”雕塑,这些学生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无形中与这片山水建立了深刻的联系。拥有千年历史文化底蕴的浮山,内有王阳明、孟郊、方以智等众多题吟石刻,记录着它的历史变化。在这里诞生的桐城文派,更是见证了它的灿烂辉煌。 “自以生此邦,有终焉之意。”翻阅清版古籍《浮山志》,读戴名世《游浮山记》,其欣慕之情,溢于言表。方苞也在《再游浮山记》中记述,与友人“相期筑室课耕于此”。我想,枞阳文脉的锁钥,即在浮山。
青灰砖墙,小青屋瓦,校史馆内,寂静的光线照在水磨石地面上。当我沿着那些展陈的图片、文物,探寻浮山中学走过的百年历程,透过时间的栅栏,我似乎听见一些源自上世纪20年代的声音,那是时光深处发出的声音,清亮而铿锵。
“教育必注重环境,乃足以养优美之感情;学校必远隔尘嚣,乃足以发高尚之思想;盖自然境与自然人影响极大,地文学与人文学感召至灵,其理易明,其效至速。”浮山中学创建者房秩五的声音穿越时空,掷地有声。民国初年,安徽境内由吴汝纶首开创办新式学堂的先河。具有进步思想的房秩五,辞官归里,立志在浮山兴学,发展乡村教育,以启迪民智,振兴国本。他离家住进金谷岩中,多方募集资金,在荒芜的大华严寺废墟上,重建校园。历二十年,终酬夙愿。
“巢覆应知卵作尘,斜阳故垒不成春。旧时辛苦衔泥意,王谢堂前剩几人。”抗战期间,日机轰炸,校舍被毁,房秩五心情悲痛,发出悲凉感慨。为了复兴浮山学校,他在上海印刷捐启,广为劝募,又函告在香港做赈济工作的老友许世英请其帮助,不仅恢复战前校园面貌,而且增设高中,将浮山学校办成完全中学。自是名山胜迹,弦歌聚诵,蔚成人才辈出之乡。
“抱寒守志,勇毅日新。”这是浮山学子晨颂校训的声音,它诠释着浮山中学的沧桑。学校初创,土墙茅屋,四合院南为门房,北为教室,当年院中种植的梧桐、扁柏和香樟,现已林木繁茂。那些年,夜幕降临,一根灯草,一个盛油小铁锅,两生共一盏菜油灯自习,每个学生每月需自带半公斤菜油。日常饮用水靠华严寺的古井,肩挑木桶到河里担水,往返一公里路程,遇到干旱季节,河水远退,从河边向校内,tp钱包学生长队接龙,脸盆传水。那时土法自制的教学仪器别出心裁,地理教师在后院隙地,“堆石作东西地球形,镌诸国名与山川于其上。”
有读书人的加持,山便有了灵魂。
“这是好得很。完全没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这是安徽省委第一任书记王步文烈士讲授《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声音。如今所见的王步文革命遗址是当时的县委机关。王步文在浮山先后居留5个月,依托浮山中学党组织开展农运,多次在金谷岩、张公岩、仙人桥洞主办农民运动讲习班。参加讲习班的除了浮山中学的师生外,还有当地农民和知识分子,之后他们多数成为桐城、庐江、舒城一带的农运骨干。在那血与火的年代,浮山中学留下光辉的一页。
“故园秋正好,万里探亲朋。入院花迎面,凭栏梦有痕。风涛半世纪,云水五洲踪。笑约离休日,还来倚旧松。”青年黄镇从上海美专毕业,曾在故乡浮山中学担任美术教员。一个枫叶满山的日子,满头白发的将军外交家回到阔别半世纪的浮山中学,抚今思昔,浮想联翩。那个曾经走进过房师亮、任锐、周新民、朱蕴山、郑曰仁、胡竺冰等众多名人的校园,是进步知识分子的聚集地,培养革命种子的摇篮。周恩来总理于1968年5月接见浮山中学校友、原二十军副军长朱铁骨时说:“浮山中学不同于一般的学校,它是当时那个地区革命活动的中心。”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这竞存的潮流,还要具备勇毅、勇毅、勇毅!德的修养,知的获取。”这首创作于上个世纪40年代的浮山中学校歌,响彻山谷。百年光华,桃李芬芳,古意盎然的浮山中学,走出朱光潜、慈云桂、陆大道、汪旭光、王福生、曹建国、陈小奇、吴信东等诸多学界巨擘、将军英雄和时代精英,涌现过无数优秀学子、报国人才,还有更多默默无闻的建设者,他们依然在述说文脉不息的故事。我与他们在不同的时空站立在同一个地点,聆听他们的讲述,有种刻骨的东西从我心上划过,带着不泯的光。
妙高峰下,白荡湖畔,三株并排合抱的古樟在风中摇曳,迟开的桂花香气扑鼻,更衬出双瞻阁的山深静幽。此阁为房秩五故居,因其常立于楼厅六角小阁,眺望石溪河对岸山岗上的双亲坟冢,又援《诗经》“陟彼岵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之意,故得名。阒寂的亭阁传来娇美羞涩的笑声,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眼前交叠着一些幻像,浮现出一个名叫陈润梧的初二女生的身影。她是枞阳金渡人,在浮山中学读书,还是新四军游击队的指导员。1943年农历七月二十三日,不幸被捕,英勇就义于浮山东麓,时年十八岁。同时遇难的共有8人,内有她的姐姐陈铭梧,就义时身怀有孕。英名垂青史,热血浴浮峰。我仿佛看见女孩挎着粗布书包,怀抱一叠油印的宣传物,从双瞻阁的遥远时光中款款走来,她清亮的眼眸里含着山水,含着岁月,含着义无反顾和依恋。
一叶复一叶,叶叶恣如啮。
叶稀汝身肥,缠绵心不绝。
一枝复一枝,枝枝疗汝饥。
枝枝汝身老,辛勤汝自知。
谓汝能利人,汝胡先自缚?
谓汝善藏身,汝胡不解脱?
牵缘汝自累,苦恼汝自寻。
抵死汝无悔,恙谁鉴汝心?
山间湖面闪烁,拾级而上,房秩五《饲蚕吟》诗句依然令人闻之沉吟。“已从浮山来,更觉浮山好”,用生命的底色演绎人生蓬勃四季,莘莘学子笼着朝气和激情,弦歌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