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诗人王长征一直是我关注的国内九〇后诗人中较有特质和诗品的一位。日前,他寄我一卷名为《小鸟坐禅》的诗稿,翻阅研读之时,扑面而来的是檀香缕缕,经颂阵阵。我欣喜地发现他在诗歌创作上又有了新的尝试和探索,他步入了以诗参禅、诗禅一味的诗境,在觉悟自性的过程中,让诗歌向“新禅诗体”融入和浸透。
以诗参禅,或写禅诗,古往今来有许多巨匠大师为之。白居易、周繇是这样,诗佛王维、诗僧寒山亦如此,苏曼殊是这样,周梦蝶、林清玄亦是这样的修行,当然还有梁实秋等。“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诗与禅在古代文人和僧家那里是不可或缺的精神必需品。
“诗与禅,或者作诗与参禅的关系,是我国文学史、美学史、艺术史、思想史等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季羡林在《作诗与参禅》中如是说出其重要性。钱锺书也著书论之:“了悟以后,禅可不著言说,诗必托诸文字。”二人均强调诗禅双修的重要性。“以诗参禅”可能是诗人王长征在自己人生与现代诗写作中一场重要的自修。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赏析他的《小鸟坐禅》,不妨就把“小鸟”直接理解为诗人王长征本体,那么再可以推导出小鸟坐禅即诗人王长征自己在参禅。
在诗集《小鸟坐禅》里,诗人写了二十多首与山水有关的诗,其中有《百丈崖》《峭壁上的杜鹃》《情人瀑》《秋浦河》《云顶山》等等,把山水和山水孕育的万物作为自己诗学具象思考物,从中发现它们生存的根本道理和它们对人类尤其对诗人本体的对应影响和观照反应。他在《深潭》一诗中写道:“我以卑微的身份,从这样特殊的视角/看到了大地之眸/对整个世界/充满了主人翁的一瞥。”他用仰视和俯视互相转变的手法让诗意充盈,在大小之间、俯瞰和仰望之间完成一个诗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和宇宙观,也让读者看到他的情怀境界的转变。
他在《山间诗心》中已然表白道:“诗心即佛心/欣然下山去/轻轻唱着浅歌/天上落了一幕清洗荷花透亮的细雨。”他已表露了他的诗观,即诗心即佛心。在山水的面前,他意识到人的卑微和渺小,在《一块化石》中他写道:“我们不过是陆地上的过客/你却知道海洋的诞生。”“我们观察、瞻仰/惭愧于人类的渺小与无知/那些属于宇宙文明的秘密/全都凝固在这时光的阴影里。”在歌颂山水之永恒之时,他依旧没有忘记作为个体的人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塔拉·韦斯特弗说:“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山,王长征是鸟,自然有自己的圣山。
怀古,是从已逝去的事物里认清本质,汲取得失教训,作为前车之鉴,以此规避今日失误。王长征在怀古方面大多以古代的人物命运和历史事件为书写的切入点。他的《写给孝庄皇后》怜悯道:“如果做一个普通的平民/拥有朴素的爱情/生儿育女。”在《杜牧的马》一诗中,诗人写道没找到杜牧唐代的那只鞋子,“却找回自己”。他的《草原的性格》分明是写成吉思汗的性格:“直到一个叫成吉思汗的勇士为你洗头/将草原发丝拧成闪亮的箭/充满寒意/与敌人相争。”追古思今,对于古人的功过成败,或礼赞颂扬,TokenPocket官网或批评鞭挞,体现了诗人最根本的知识分子的底线意识,不人云亦云。同时,他这些怀古之诗,又不是一般的对古人生态的记录和白描,而是注入自己重新认识历史、重新认识古人的新的历史观,他的这些可归纳到“新古典主义诗歌”美学范畴。
思今或者说是对当下人与事发展的社会本质的思考,这样的诗,一般会流于琐屑的情感记录和一般情绪的发泄。王长征对日常生活有着不一般的审视和发现,有着不一般的诗歌呈现。他对“傍晚”有自己的书写:“我在诗歌的草原诵读天空的句子/干净而纯粹的风吹过/绿浪翻滚,陌生而冷酷。”(见《傍晚》)“干净”“陌生”“冷酷”,三个关键词是他对个人傍晚感受的全部内核。他在《晨》中写道:“想变成一个干净透明的清晨/候在你的睫毛上/只为你夜间苏醒/头脑一片空白时/第一时间受到你的垂青。”由自然景变为心灵景,温馨而充满暖意和爱意,这就是他渴望的“晨”。就连他看“翠微亭”时都感慨道:“沉默是我的语言/通过鱼跃写诗。”(见《翠微亭》)这是他的有诗意的日常。
此外,他还从日常取象,让具象生意境,这是成熟诗人的标志,比如他对“钥匙”具象的书写:“分明看见一把涕泪的钥匙/颤颤悠悠靠近一扇门/在都市的秋风中/迟迟没有打开。”(见《隐约长号》)他让长号之声转型为钥匙,从听觉变为视觉,为我们具化了声音的外象,生动又有美感和亲切感。
写诗的目的无非是发现自己的内心,认识他人思想和世界内部秘密的过程,审视自己是最根本的,这也是王长征《小鸟坐禅》的写作要义。他在《审视自己》一诗中写得很明了:“我愿让自己/不断跳出自己。”“感受生命的核心本质/卑微与宽广的交替/粒子中的无限世界。”他立志要做一个“不断跳出自己”的人,这种自我否定、自我更新,在扬弃和否定之否定哲学的上升变化过程中,化蛹成蝶,涅槃重生。
面对厄运或低谷,他的诗歌也是人生抗争的檄文。《黄昏截句》中“涛声不倦的古峡/抱住一颗流浪的心/两间茅屋/徐徐从雨后长出”,此时的“两间茅屋”是流浪者的身体避难所,更是精神寄托的家园。他还在诗中不断提醒自己“脚下,万丈深渊”“稍一疏忽/便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他又“无视险境/脚步会更加稳健有力”(见《石壁栈道》),这是他面对厄运降临时谨慎而又坚定向前的人生观,在他的诗行里少有颓废,在当下诗坛多沉闷愤懑、低落哀愁的诗风里,我们需要王长征这样的阳光、干净,言之有物,扎实的诗。
王长征在《容器》一诗中写道:“如果写诗是一种修行/日子也可以是一种容器。”祝愿王长征在今后的写作过程中,早日实现自己“以诗参禅”的修行,步入自觉、觉他的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