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最常见、最亲民的公共交通工具非三轮车莫属。
县城不大,才不到四平方公里的面积,道路也并不宽阔,使得三轮车在与其他交通工具的竞争中占据了独特的优势。
记忆中那时候路上跑的,都是这种人力骑行的三轮车。每辆车可容两位成年乘客,黄绿相间的篷布围出一个遮风挡雨的空间,有些细心的拉车师傅还会在两边额外加装可以收放的门帘。虽然简单粗糙,但胜在实用。这些车子喜欢三五成群停在路边揽活。没生意的时候,几个人便海阔天空地侃大山;来客一声招呼,即上即走。
小城呈“田”字形棋盘布局,东西南北,纵横算起来,直线距离最远也就三五里路,但是城里小巷极多,四通八达,因此实际的路途要增加不少。外地人初来乍到,往往会被遍布城内的巷道绕得犯迷糊,可这难不倒三轮车师傅,他们个个都是活地图,行走其间,总能找到最佳路线,柳暗花明又一村。
儿时跟随父母去亲戚家或是到外面办事,会经常乘坐这些三轮车。上了车,在位子上挨着大人坐定,在我幼小的视野里,接下来通常能观察到两幅不同的画面。
侧面,不下雨刮风的话,门帘收起,小城的日常百态如一幅有声画卷在眼前渐次铺开,街道两边的店铺门面,吆喝叫卖的小商小贩,川流往来的行人车辆,还有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市井喧沸,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怎么也看不厌、听不倦。
前面,则是拉车师傅那宽厚的背影。他们的年纪一般都在五十开外,看上去同家里叔伯差不多,皮肤黝黑,着一件白背心,肩上搭条擦汗毛巾,背心上大多会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窟窿。随着蹬车的动作,tp钱包官网那些窟窿在他们的后背上不停游走,整个人也随之有节奏地起伏着,借助身体的俯仰给脚下施加更大的力量,带动车子和车里的我们前进。那些历经岁月碾磨的砖石路面并不十分平整,三轮车轻微地颠簸震颤着,似在波涛起伏的海洋上缓缓漂浮的小船。我坐在后面,上身前倾,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心里暗暗为他们攒着劲。
读大学后,县城还没通火车,每次放假返乡,从长途汽车站到家,有出租车可以选择,但是车少,价格也偏贵,坐得最多的还是三轮车。
我带着我的行李箱一起,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厢里,和当年父母带着我坐在车里一样。视野里,依然是不同角度的两幅画面。其中一幅画面里,曾经的小城在慢慢发生着改变,马路越来越宽,楼房越来越新,汽车越来越多。透过前方篷布上的那个小窗,我看到的另一幅画面,却还是拉车师傅们的身影,那依然有力却日渐沧桑的身影。
他们的辛劳、坚忍、朴素,总让我禁不住联想起行走在高山之巅的挑山工。每回坐完车,我都不会同他们讨价还价,以此作为对他们的劳动,以及对这份职业的一种基本的尊重。我所遇到的大部分拉车师傅都是朴实憨厚的,他们也从不会漫天要价,靠自己的手脚和良心吃饭。
这几年再回老家,马路上所见的载客工具大多已是新颖时髦的电动三轮车,不仅省力,而且更加舒适快捷。曾经随处可见的那些人力三轮车则被作为本地文旅特色元素保留下来,经过一番整修,面貌焕然一新,热情地迎接着前来观光的游客。
麦家的小说《人生海海》中有一句话:“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这些拉车师傅的肩上,承载着一个个家庭的希望。在我眼里,他们就是勇敢奔跑在生活风浪里的水手。